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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09童年的星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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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09童年的星星

王家女兒的婚事都有了著落,王老翁眉心舒展,心事落地,日後兒子兆生再登科及第,他也就此生無憾,不愧王家列祖列宗了。

這年六月,天格外熱,三五農婦結伴,蹲坐村口的棗樹下,搬別人家是非,嚼自己舌根,是她們最大的消暑娛樂。

這棵大棗樹有兩百年多年的歷史,據說是北方難民帶來的種子,棗樹和人一起在這裏落葉生根,人換了好幾代,棗樹還在。

樹有兩圍粗,六、七米高,枝繁葉茂,每年秋天都會結出很多又大又甜的棗子,莊裏婆娘經常摘了棗子,搗成泥,做成果子吃。

在谷蘭莊,這棗泥餡的果子,晏然覺得還是外婆做的最好吃,鄰居阿婆說,她這是先入為主,是一種不準確的認知,然後塞給晏然自己做的棗泥果子,聲稱比王婆子做的好吃很多倍,晏然說,外爺也認為外婆做的果子最好吃。鄰居阿婆悻悻道:“你外爺不但眼光不行,品味也不行!”

晏然特別喜歡爬到棗樹上玩,一是看得遠,村裏往來的人,盡收眼底,二是可以聽樹下婆娘們嘮家常,這也算是一種“社會課堂”。

這日樹下,一個穿皂色細麻短衫的婦人,用下頜點著對面包頭巾的女人道:“她家那個死了一年了,王老漢要續弦吧?”她用又短又糙的食指指向樹上的晏然。

包頭巾女人道:“我估計得續,這婆娘可以不找漢子,這漢子不管多大年紀,都離不開婆娘,你去給說說媒,說成了,王老漢給的賞錢可不會少。”

其她婦人聽了,呲牙哄笑,有的還情不自禁地用肩膀蹭旁邊人的肩膀,好像要說親的是自家人。

大家拿王家開了一會子玩笑,一個胖婦人轉了話題,“洪武時下的令,你們還記得吧?要是三十歲以前死了丈夫,五十歲還沒改嫁,就可以免除家裏差役,旌表門閭,這比兒子考上秀才還風光哩!”

“呸”紮藍布頭巾的女人吐掉口中的瓜子皮,咧嘴道:“是啊,隔村張寡婦守了三十年寡,上月府衙的人,還有裏長,宗族耆老,村裏鄉紳,好多好多人,烏泱烏泱的,在村口給她立了貞潔牌坊,好不熱鬧哩,連他兒子都威風起來了。”

晏然騎在樹椏上,聽得津津有味,在姐姐晏晴坐在金陵大宅裏苦習琴藝的時候,她卻在鄉下受著不一樣的“教育”,什麽張家婆媳不合,持刀相向,李家要休掉三年無所出的兒媳,另娶秦寡婦,錢家的麻子兒子討了一個漂亮媳婦,聘禮足足有兩車,諸如此類。

莊裏的婆娘們,只當晏然是一個小透明,沒有父母庇護的小崽子,誰還會在意?故在小晏然面前說話無遮無攔,女人結婚、擇婿、生子、誰家扒灰、偷情各種奇聞艷事,想怎麽說就怎麽說。

藍頭巾旁邊坐了一個年輕一點的小媳婦,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,手裏拿了一把生栗子,正挨個分,“守寡三十年,也沒個知冷知熱的男人,這日子還不如死了呢,”小媳婦說話的聲音不大。

“瞧你那離不開男人的熊樣,你呀,快去燒燒香,盼你家男人長命百歲,可別讓你獨守空房,你呀,當不了貞潔烈女。”胖婦人咯咯笑著,欠起身,從小媳婦手裏搶了兩個生栗子,一個塞進嘴裏,一個扔給樹上偷聽的小晏然。

晏然接過栗子,道:“為啥男人就知冷知熱,自己不知道嗎?”

婦人們被童言逗得前仰後合,都道再過幾年你就知道了,這男人的冷熱和女人的冷熱不一樣。

哄笑後,藍頭巾忽地扯開嗓子道:“那些貞潔烈女有幾個是自願的?如果她的姑舅,爹娘要她另嫁的人,是她們心裏喜歡的,誰還願意要這個貞潔烈女的帽子?你願意?還是你願意?”她手指身旁的女人。

眾人中有搖頭的、有點頭的,無論那種,臉上都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竊羞。

藍頭巾繼續道:“這沒了丈夫的女人,要麽就被說是克夫,不好再醮,要麽就要賣去七、八十的老漢做妾,與其這樣,還不如忍了這輩子,混個貞潔牌坊,撈點實惠。”

眾婦人點頭,接著又一起嘆起氣來,半晌功夫,滿地瓜皮果囫。

這時半晌沒出聲的胖婦人,喃喃道:“張寡婦守寡這麽多年,還不是為了他兒子,要是她改嫁,她兒子也就沒前途可奔嘍!”

小晏然大口嚼著下面婦人投餵的幹果,心想:有了貞潔烈女稱號,族裏人都是要另眼相看,還可以免稅免傜役,這不比改嫁劃算嗎?嫁人就要不斷地生孩子,直到生出兒子為止,想想外婆......嗯,嫁人一次還不夠,還要嫁兩次,太不劃算了,怪不得阿公,阿叔都喊她們是“傻老娘們"。

俗話說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每次晏然從外面“學習”回來,言行中都新添一股鄉下婦人特有的粗鄙味道,眾人都覺著晏然“小大人”的模樣有意思,逗引得她更加賣力的去模仿鄉下農婦的言行,唯有王老翁憂心忡忡。

晚飯後,月上柳梢頭,亂蛩唧唧,小晏然坐在院裏石階上,看星星發呆,微風拂面,白日的暑氣都吹散了,院子墻角種的洋桔梗散發陣陣花香,好生愜意。

這時身後傳來沙沙腳步聲。

晏然以為是四姨母叫她去洗澡,忙轉頭望去,卻是王管院和外爺出來納涼。

王管院將藤編搖椅在庭院中間支好後,便回身坐到晏然旁,倚著石礎,閉眼休息。王老翁招手讓晏然過去,祖孫二人一同坐在椅上,扇著蒲扇,悠哉悠哉。

在與外爺的聊天中,晏然知道金陵城的晏家十分富有,祖父晏庭海名下除了有鼎香樓,還有武館、當鋪、珠寶鋪子,只是除了鼎香樓,其它都因某種原因關閉了,在金陵,她有兩個伯伯、兩個嬸嬸、表哥,姑媽,還有一個嫡親的姐姐,叫晏晴,比她大兩歲。

有那麽一瞬間,晏然特別想問,為什麽她住谷蘭莊而不是和姐姐一樣住金陵,聽姨母說是晏家重男輕女,可姐姐不也是女兒嗎?她想不明白,可話到嘴邊還是停住了,大人們哪有跟小孩子說實話的!

另邊廂,王老翁心頭也一直有個疑惑:這孩子為什麽不嚷嚷回晏家,開始以為小孩子思想簡單,大人不提的,小孩子就不知道,也想不到,後來看這孩子說話辦事,並不像心裏沒想法的,王老翁認為這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,可一想到這孩子是隱忍著不問,心裏又一啾啾的疼。

“外爺老了,以後你肯定要回到父母身邊生活,晏家高門大戶,你怕不怕?”王老翁問。

“怕有用嗎?”晏然反問。

王老翁沒想到晏然會反問,一般孩子都是直來直去,很少會把問題拋回去,故楞了一下,轉而笑瞇瞇道:“那都是你的至親,也沒什麽可怕的。”

“我想他們更怕我吧?否則怎麽會把我送到你這來,這麽久也不接我回去。”晏然稚氣的聲調逗得王老翁大笑不止,他摸著晏然軟乎乎的頭發道:“你說的對,他們更怕你。”

趁著月色,王老翁仔細打量著小晏然,這女娃娃長相集合了她父母所有的優點,大大的眼睛,長長的睫毛,堅毅的眼神就像可以穿透暗夜的寒劍,清澈明亮,上翹的嘴角,給人既聰慧又親切的感覺,這樣的面相,真是人見人愛!

王老翁雖有四個孩子,但從來沒有一個像小晏然長得這般招人喜愛,他端著小晏然得臉蛋,看了半晌,然後他把手伸向天空,問道:“然兒,你看天上那顆星,你可知道叫什麽名字?”

“叫亮星,”晏然大聲道,兩只眼睛瞇成玄月的形狀。

她喜歡給不認識的東西起名字,比如叫茄子是棒槌,叫羊蹄甲樹是屁股樹(葉子像屁股),看見山峰多而密的,就稱它為五指山,看見某個姐姐漂亮,她就跟在人家身後喊嫦娥,問她認不認識豬八戒,總之,她胡亂起名字的本事,谷蘭莊的人都領教過。

王老翁見她又信口開河,大笑不止,“那它又多了一個名字,”王老翁努力忍住笑,道:“那顆星叫玄星、也叫金星、又叫參星、長庚星、太白星、啟明星,曉星。”

“這麽多名字啊?”晏然瞪大了眼睛,瞅向天空。

“這麽多名字,都是我們人類給它起的,而它真正的名字,只有那顆星自己知道,”王老翁說完頓了一會,面色變得嚴肅起來,他盯著晏然,道:“外爺同你講這些,你可明白是何意?”

晏然搖搖頭。

王老翁嚴肅道:“外爺是想讓你明白,外人口中、眼中的你,並不是本來的你,你是什麽樣的人,只有你自己知道。”

王老翁突然這麽說,是因為這兩年,莊裏人見到晏然,都喊她“小沒良心的”,儼然這就是她的名字,他很心煩,想送晏然回金陵晏家,可大女兒蔓娘卻沒流露半點接孩子回去的意思,他若直接送回去,又擔心晏然覺得是王家不想要她了,因為這孩子喜歡這麽想,有時還夢囈......

晏然似懂非懂,我是什麽樣的人?她從沒想過,但還是點頭說:“知道了。”

王老翁見晏然一臉懵懂,無奈一笑,輕輕拂去蕩在晏然睫毛前的發絲,慈藹道:“回晏家後,你不能再任性,像在你趙三叔的扇子上弄雞屎、往邱婆婆家裏扔骨頭,放流浪狗進去的事情,就不要做了,睚眥必報不是君子所為。”

晏然扭過頭詫異地看著外爺,心想:你怎麽知道的?什麽是鴨姿?

王老翁默而不言。

晏然到底只是一個五歲的小孩,王老翁不怒而威的樣子,嚇得她緊抿雙唇,連連低頭認錯,心裏卻憤憤不平:難道讓我逆來順受,任由他們開我玩笑嗎?不能夠!

晏然仰望星空,嘴角掛著譏誚,如果說大人是強者,小孩是弱者,為什麽強者欺負弱者,還要弱者去原諒?這是哪門子道理?

浩瀚銀河,盡收眼底,但卻沒有一顆星能照亮這個孤獨女孩的心。

祖孫倆各懷著心思,頷首不語,這時王芷火急火燎地從遠處月亮門裏跑過來,人還沒靠近,聲音已經飄過來,“爹,原來你在這啊!讓我好頓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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